这两人的道来一下打断了陈白起与楚沧月之间的紧张气氛,她看着他们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,有些出神,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反应。
楚沧月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,那嘎然而止的声音……他转过头,看到已走近的青年,眼中划过意外。
是他?
南烛“噔噔噔”地追上相伯先生,他扯了扯下滑的挂枪带,正想与先生好好说与,但一抬眼,却瞪大眼看见了前方站着的一男一女。
这两人都挺怪异的,脸上遮得严实不说,穿着也是朝不能见人的方向打扮。
那两人看见了生人出现,都没有吭声,倒是南烛性子又直又冲,他插着腰,扬起下巴先道:“尔等……可是周朝遗民?”
看他的样子底气十足,完不拿自己一介外来人身份当回事,反倒闯入更显嚣张。
以陈白起的心态来说,南烛再张扬挑衅也只是孩童胡闹无知,只是他的话却让她有了想法。
南烛想来是知道禁地的真相,联想到相伯先生乃是鬼谷弟子,当初禁地与天坑这里的机关场地都是由鬼谷帮忙建造,他们能知道也不出奇。
见他们周身完整干净,连头发丝儿都透着顺畅,便知是一路轻松自在地来到天坑,且从时间上来说,他们花费了一夜,可这晚来的两人抵达时间却只比他们稍晚片刻,想也知道之前的那些障碍设制与相伯先生都不是一件难事。
“他们不是。”
不等他们回答,相伯先生倒是先回了南烛的问话。
嗯?
不是?
南烛倒是完不怀疑自家先生的判断,直接瞪着的大眼一下变得细眯起来,一脸警惕又傲慢地盯着两人,反手暗搓搓地摸向挂枪包。
“你们什么人?”
他清喝一声,模样不大,但气势十足。
而相伯先生则温文淡定地打量着这两人,一个娇小气稳的姑子,一个……划过他皮肤松驰皱纹横生的手背,即使身形挺拔高昂,想来年岁已不轻。
这俩人……是爷孙?
楚沧月与陈白起自然都是认得相伯先生的,可他们两人眼下都改头换面了,是以他却是很难认得他们两人的。
见“陈芮”一直沉默不语,楚沧月用着低沉年迈的声音道:“我们的确不是,但两位只怕也不是吧。”
楚沧月视力不佳,只勉强辨认出两人的身形面貌轮廓,但他耳力极好,听到了南烛喊先生,又听到了相伯先生的声音。
只是他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,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。
陈白起看向楚沧月,又看了一眼相伯先生与随时打算动手的南烛……
她抿了下唇,低下眼,像是“害怕”地上前抓住了楚沧月的手臂,看着像是寻求庇佑遮挡,实则却是密不透风地在暗中保护他。
楚沧月被她靠着,小姑娘身上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淡雅馨香,娇娇软软的,有不同与男子那硬朗身躯的结实。
他垂眸,细密匝的睫毛斜成一道冷峭的弧度,他看了她一眼,心底却是暖了一下。
陈白起注意到他的视线,只因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前方那两人身上。
她猜……相伯先生一定不会轻易放任他们离开的,他独自带着最信任的人前来禁地,自是要做一些不与外人道来的事,所以他很大程度……会与他们起冲突。
偏这时,相伯先生眼神一动,不经意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龙蟠剑,他眼神异样,划过一丝狐疑,颦着眉似在回想些什么。
由于龙蟠剑剑柄被楚沧月用布带缠绕了几圈做掩饰,只剩剑身裎亮如新,即便见过的人看见,也不会一眼辨认出。
陈白起在一察觉到他的视线时,立即快速蹲下将楚沧月脚边的剑捡了起来,再将龙蟠剑挽了一个剑花放在身后。
头依旧低着,像受惊的鹌鹑一样。
这期间龙蟠剑在落入陈白起手中后,没有尖啸的剑鸣,也没有剑气排斥伤人,安静得跟她此刻的模样一般——装死。
她取剑的举动惹来了两人不同程度的注意。
一个是楚沧月,他是怔愕的。
因为龙蟠剑是一柄认主的剑,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触碰到它,还令它如此听说乖顺不反抗。
第二个则是相伯先生,他先前倒是觉得这柄剑有几分眼熟,曾怀疑过是龙蟠剑,然而他也知道龙蟠剑的特性,龙蟠剑是楚王的御剑,不容它人驱驶,这小姑子如此轻易地拿起它后,他便不做它想了。
或许是他看错了。
虽然留意到这两人的视线,但陈白起却没有去猜他们在想什么,她方才取剑藏于背只是为了打消相伯先生的怀疑,眼下这种情况,不能被先生怀疑楚沧月的身份。
她在见到相伯先生后便想了许多事,她的预知梦中没有他,但她见到了一个熟人……公子紫皇,她不得不有这种猜测,他这么巧此时道来,是否是与公子紫皇一道有过什么协议,结伴而往,如果真有,楚沧月的身份便十分敏感了。
秦、魏二国再怎么样也是曾参与过几年前的六国联盟,强楚一直是他们共同的肉中刺。
相伯先生的眼神看向她,那眼神不煴不火,却有种无形的压力,楚沧月移了下位置,替她挡下对方的审视。
“两位倒是能耐,破吾鬼谷数道关卡,最终抵达这里。只是不知两位,该如何称呼?”相伯先生虚虚弱弱地笑了一下,客气地询问道。
他倒是不怕直接挑明自己的身份,但正因此,陈白起越觉得相伯先生这是在“笑里藏刀”了,虽然相伯先生没有后卿那样两面三刀、阴险狡诈,可他也擅于“挖坑”一事,让人掉坑自埋是他最常做的。
这两师兄弟都长着一副欺诈的好性子,实则心肠都带着黑。
楚沧月当初不辞辛苦诚邀相伯先生出山辅助,可相伯先生当场便拒绝了,如今两人各自为国,倒是成了敌我立场。
“你来迟一步了,此处共有三十四名周朝人,其中二十六人成为了药人,身体已腐,唯口能吐言,另八人常年被人喂毒,体魄不减,但命寿大减,命不久矣。在一刻前,尽数殁。”
相伯先生闻言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,他只道:“是你杀的?”
从他的反应很难判断出些什么,楚沧月知道相伯先生若想隐藏什么,那必是没有能够察觉得到的。
他道:“你要的东西已不复存在了。”
“你好似知道我有要什么?”相伯先生脸上浮夸的讶然道。
楚沧月放慢语调,灰翳的眸子微微收起,像刀刮玻璃一样带着颗粒感的声音道:“我虽不知道你要什么,可是你什么都不会得到的。”
两人像打哑迷一样的对话语讫。
楚沧月一把夺过了陈白起背后的龙蟠剑,他的速度之快连陈白起都没有反应过来,他起身一跃,身拔数丈,剑身之势如巨龙滔天,他挥手一剑,轻若随手一划,便斩向旁边那用十几根臂粗铁链牵着的大锅炉。
雷霆之势的剑气与沉重存实的滚烫锅炉相撞,当场炉中红火一片的岩浆崩裂如山焰山喷涌而出,还没有融尽的铁火星子爆炸开来,如天上的飞火流星碎碎点点地砸向了各个茅房,被砸偏了的锅炉翻倾倒下,锅内的铁水倒落地面发出炙烤的嗤嗤声响,一直朝前蔓延……
眼看着不过转眼间便火势迅速开来,相伯先生神色变得有些难看。
南烛当场便是跳脚诅骂了一声,他忙掩护着相伯先生撤退铁水范围,又得躲避天上掉落的铁块火星子。
而陈白起也被这突出其来的一遭整得懵了一下,但她抬头,看到前方即将剑落人摔的场面,她还是飞身抢剑抱人。
救下因为强行动用真气而虚脱的楚沧月,她满脸铁青地骂道:“你在找死吗?!”
楚沧月此刻是真难受,身体的平衡被打破,接踵而来的自是各种难以忍耐的痛麻,不过短短顷刻间,他身上就像落水一样湿透,面色遽然苍白如雪。
他听到耳边清脆的怒骂,回过来一下神,他看她,睫毛有些无力的扬起,倒是第一次见她气到骂人的样子,可见小姑娘是真被他气着了。
他道:“不、不能让他们得到……”
“得到又怎样!”陈白起怒声打断他,她两眼似缀着两团火焰,亮得映照出他的模样:“这世上便从未有打不破的梏桎,亦没有难缠到解不开的局!外在的一切,都只能是锦上添花,我若强大,我便自己给自己打下一个天下,无须任何事的雪中送炭!”
好一句狂傲不羁、又霸气自信的话。
楚沧月怔松地盯着她的眼睛,离得近了,他才看清楚,那是怎样一双眼睛,白中黑极盛,极浓,白却孤霜与时浮沉,若硬要形容,那便是亮如星辰万千,气势磅礴。
他很少从一介女子身上看到这样一双坚定又霸道的眼神,好像只要她愿,她便能。
有时候人说得再多,都只是一种虚假的掩饰伪装,可有时候无意间的一句,却可能是她真实的想法。
她……原来是这样一种性子啊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楚沧月想说话,但喉中突然蹿起的痒意却让他暂时讲不出一句话来。
陈白起看到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眉头都快皱成“川”字型了,她抱起他几步跳跃至一处避火的高地,看着下方俨然成为一片火海的村子。
“你是故意的,你打算将什么烧了?”她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问道。